松下楞了楞：“八千草君？”

三井只是想轉移話題，此刻卻不得不解釋著：“啊，有意無意地問過你的事。”

“應該只是……對我住在小壽家裏覺得好奇吧。”

松下當然不願意回憶起那次誤闖男廁的烏龍，升入高年級後，對男女生之防更加在意，也就更覺得那次的事非常丟臉。

“喔，應該是這樣。”好在三井也不想就這個話題深入下去，“那麽這個禮拜天開始，我就教你。”

“好啊。”松下笑著應道。

周六的劍道練習太辛苦，以至於松下周日早上睡過了頭，睜開眼的時候早已過了與三井約定的時間。

匆匆忙忙地穿戴洗漱完畢，被毛利太太告知小壽已經出門了。她想了想，從桌上隨意拿過一塊三明治和利樂枕的牛奶，對毛利太太說道：“毛利阿姨，跟阿姨和叔叔說，我和小壽去海邊坡道學騎腳踏車了。”

毛利太太應了一聲，等到松下出門後她才反應過來：阿壽是說有急事要去學校啊。

“未嘉小姐！”剛要喊住她，背後的蜂鳴器驟然響起，濮出來的水澆滅了竈臺的煤氣火焰。她慌忙返回屋內收拾殘局。等到一切清理完畢，松下的身影早已消失了。

**

海灘籃球場旁邊的坡道是松下每次練習腳踏車的地方。六月天，坡道邊圍墻後的薔薇都已經枯萎頹敗，只有枝葉欣欣向榮。松下推著三井夫人為她挑選的女式單車在原地徘徊了好久，依然沒有看到三井的身影。

她擡起手腕看了下手表，已經快到午飯時間了。陽光也不似早晨那麽輕柔，照在身上有點刺刺的感覺。松下拉低了棒球帽沿，剛要推車往前走，身後傳來一聲呼喚：“那個，是松下同學嗎？”

回過身去，八千草優太站在圍墻邊薔薇枝葉的暗影裏，笑容爽朗。

“三井君被老師叫去參加一個問卷調查了，怕你以為他失約，就把和你約定好的事暫時拜托我了。”

“嗯……”他擡腕看了看手表，“他應該下午會過來。”

此時的松下立在原地，滿心都在沮喪著為什麽要戴與那次一樣的棒球帽。她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著，最終決定裝糊塗。

“八千草前輩是嗎？”松下笑得很鎮定，“我聽小壽說起過你。”

八千草的目光在她黑白相間的棒球帽上定格了一會兒，很快便移開了：“嗯，那麽現在就先由我來教你吧。我們去找個有樹蔭的地方。”

……

“咣！”腳踏車前輪撞到了圍墻。

“呃這樣不行，你不能光顧著看車龍頭，要看前方的路。”

“剎車，攥剎車！”八千草看著松下騎著一道玫紅色飛速下滑，急忙喊道。

“砰——對不起！八千草前輩，有沒有被撞到哪裏？”松下從車上跳了下來。

“呃我沒事，幸好攔住你了，這個下坡很陡，摔倒了可就麻煩了。”

八千草拂了拂長褲上的灰塵，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松下同學，我扶著你的自行車後座，你就放心大膽地往前騎，我一定不會讓你摔倒的。記住，看路，蹬腳踏，緊急情況攥剎車。”

“好……”松下遲疑地應了一聲。

……

傍晚，三井壽結束了漫長的問卷調查工作，匆匆趕到海邊，眼中映入了飛速踩著腳踏車在坡道上來回的松下的身影。

棒球帽已經拿掉，一頭茶色的卷發在晚風中飛揚，抑制不住興奮之情的小臉被夕陽染得紅彤彤。

“小壽——”急剎車到他面前。

這一次也很順利地剎住了。松下愈發開心：“八千草前輩真的很厲害啊小壽，我學會騎腳踏車了呢。”

“是你之前練習的次數多。”八千草謙虛地說道。

三井疑惑地問道：“你是怎麽教會她的啊？”

八千草笑道：“其實松下同學已經會騎了，只是膽小而已。我在後面說幫她把住後座，等她騎行一小段就放開了手，然後她也騎得很好啊。”

他看向又雀躍著往前騎行的松下的身影，若有所思地說道：“有的時候，放開手才能前進啊。”

海風，鷗鳥，大朵的白雲和紅霞遍染的夕空。

騎在腳踏車上的松下有些得意忘形了，伸手就要向身畔嘯叫而過的海鳥打招呼。

“小心啊！”三井幾步上前，把她從翻倒的腳踏車上抱過來。

“小壽，我真的很高興啊。以後就可以和你一起騎腳踏車上放學了。”松下就勢抓住他的手，滿臉期待。

八千草走上前來，彎下腰笑著問道：“松下同學以後也要來武石嗎？”

“嗯……”松下看了看三井，本想說“小壽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但是，總覺得這句話有點害羞啊。

“武石國中是很好的學校。”想了想，用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們都期待著哦。”八千草說話的口氣很老成。之後的日子裏，他常來三井宅做客，看三井收集的籃球雜志，閑暇的時候也和三井一起打游戲。有時松下會看他跟三井進行一對一的籃球比賽，也會被他誇讚自己的劍道技術。對松下而言，他是比三井更像哥哥一樣的存在。

只是，這個老成少年有時會說一些她懵裏懵懂的話。印象最深的那次，因為討論到彼此爸媽追看的狗血影視劇，八千草突然低聲吟誦起一首小詩：“路旁怒放棣棠花，暗澹幽園屬汝家。欲飲黃泉知命水，陰思路陌憾無涯。”

屋內的人聽到那個臉上稚氣未脫的男孩子用深沈的語調念誦起哀婉的詩，全都怔住了。

靜默了好一會兒，三井夫人打破了尷尬：“八千草君很喜歡看《萬葉集》嗎？剛才那首詩還真是很切合劇中男主角知道自己患了絕癥後的心情呢。”

八千草不太好意思地撓撓頭：“賣弄了，抱歉。”

“欲飲黃泉知命水，陰思路陌憾無涯。”

彼時滿心期待春假結束後的中學生活的松下默默重覆著這句詩，雖然還不甚明了它的含義，心頭卻也籠上淡淡的陰霾。

**

櫻花飄飛的季節再次到來了，松下未嘉終於如願以償地成為了武石國中的一年級新生。

開學典禮的那天，她起了個大早，從衣櫃裏取出熨燙整齊的武石國中的校服。襯衫，外套，把大翻領整平，紐扣一顆一顆扣實，領花打成蝴蝶結的形狀。明知道制服的百褶裙折縫齊整，卻仍然忍不住在穿上後把下擺抻了又抻。

裙子略短，下擺還未及膝。她想了想，找出一雙黑色的半截筒襪，配藏藍色的校服剛剛好。

然後，踩上黑色的淺口皮鞋。國中生松下未嘉要出發了。

拎著書包來到客廳，一眼就看到餐桌前埋頭吃營養早餐的武石國中籃球隊隊長三井壽。

他的身旁，三井茂生正皺著眉翻看著晨報。

“哎呀，小未嘉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呢。”三井夫人拊掌稱讚道。

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迎上三井的目光。

三井很快便收回了視線，說道：“過會兒一起走吧。今天我要代表在校生向畢業的學長和入學的新生致辭。”

“欸，小壽真了不起，不愧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呢！”三井夫人自豪地說道。

三井淡淡地應了一句：“常態。”

“話說回來，不知道小愛怎麽樣了。”

三井愛的高中是日出西高校，一所藝術類高中。理想鎖定“廣告藝人”的她本打算高中一畢業就入行，卻被祖父——也就是三井集團的大BOSS——勒令必須念大學。無奈之下報考了京都的一所短期大學讀服裝設計，結果覆習了一年才考上，此時已經身在京都的親戚家裏等待開學（日本大學開學日比中小學晚一周）。

“應該沒什麽問題。短大也就念兩年而已，一畢業就讓她回神奈川，或者去東京也行。”三井茂生說道。比起已經被打點好一切的女兒，他更掛念遠在北海道出差的父兄。本來這趟北海道之行應該是他去的，但由於自己最近身體狀況比較差，醫生叮囑他不宜遠行，公司裏的其他成員在這個項目上又不足以信賴，便由父兄二人親自去了。

“我吃飽了。”三井擦了擦嘴角和手，起身離座。

“我也……”明明手上還有最後一口面包，松下也慌忙站起身來。生怕被他丟掉一般緊緊跟在他後面出了家門。

“餵。”到了門外，三井背對著她說道，“小松你不覺得制服裙擺太短了嗎？”

“欸？欸？”松下剛跨上腳踏車，聞言趕緊往身後看了看。

“還，還好吧小壽。”發現並沒有走光，她放下心來。

三井瞥了她一眼，低聲說道：“算了，走吧。”

一路上，蹬著腳踏車的三井心思散漫。在他的意識裏，小松還是那個喜歡穿襯衫短褲或者過膝長裙的小蘿莉。但是今天早上看到穿上國中制服、已像個少女模樣的她，他心頭湧動的感覺真是……有點覆雜。

松下的玫紅色單車與前頭三井的亮藍色維持著一個車輪的距離。她的視野被春日裏嫩綠的新芽，湛藍的海水、粉白的櫻花滿滿地占據著。

亮藍和玫紅一起一後地駛過落英繽紛的街道，停在鑲有“武石中學”字樣的大門前。

（這就是……小壽讀書的地方。）

松下暗暗想著。

前方，三井回過頭來：“我先去原田老師那裏報個到。你可以去公告欄那裏看看分班情況，我過會兒來找你。”

在車棚停好單車後，松下仔細地去公告欄前查找著自己的名字和班級。

身後突然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剛才那個是三井學長嗎？”

“是啊沒錯，他去找原田老師了。”

“那個女生是誰啊？今年的一年級新生？”

然後，好幾道目光一齊投射過來。漸漸有腳步聲逼近。

此時松下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佇立在公告欄邊，感受目光中的打探和質疑。她能夠感覺到，那些目光並不友善。

作者有話要說： 叉腰大笑，終於把女主送進中學了！接下來可以盡情地一路灑狗血下去了！

路旁怒放棣棠花，暗澹幽園屬汝家。欲飲黃泉知命水，陰思路陌憾無涯。 出自《萬葉集》，但，這才不是故作深沈的少年賣弄風雅什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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